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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们的军歌(第5页)

七十二年后,前国军连长李茂才坐在南京郊区一个村庄的屋檐下晒着太阳,回忆着1937年南京保卫战的最后一仗,浑浊的泪水缓缓地流了下来:“那一仗打得太惨了!我当兵以来,打了那么多仗,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么惨烈的战斗……都死了,打到最后,我们的人都死了……”

中华门近在眼前,但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而对手却是他们一直都看不起的拿着破烂武器的支那兵,日军杀红了眼,他们集中两千多名士兵,二十余辆战车,飞机二十余架攻击赛虹桥。密密麻麻的弹着点就像一场沙尘暴一样,从远及近地席卷而过,遮住了整个天空。整个赛虹桥被卷进炮火的漩涡,蘑菇状的火焰不断升起,地表的房子和树木瞬间消失,留下的一个个弹坑像野兽的嘴巴一样喷出黑色的浓烟。国军士兵们蹲在战壕里,就像置身在一个炮火的海洋中,脚底下、头顶上都是爆炸声,想逃走都是不可能的,只能被动地等待着日军自己停止轰炸。

弹着点慢慢地向身后移动,国军士兵们刚刚抬起头,就看到了从硝烟中冲出来的嘎嘎作响的日军坦克,跟在坦克后面的是端着三八大盖的日本兵。那些最前沿的国军士兵还没有从刚才狂暴的弹雨中清醒过来,日军的坦克隆隆地驶上来,有的吓傻了,用手捂着脸,跪在地上,坦克的履带辗过来,把他们的身体和武器一起辗进土里。剩下的士兵被跟随坦克过来的日本兵开枪打死或者用刺刀捅死……

惊慌失措并没有持续多久,清醒过来的士兵立即展开反击,捷克式轻机枪被从浮土里拽了出来,手指扣着扳机狠狠地向跟随着坦克的日本兵扫射。还有的士兵从地上跃了起来,手里攥着几颗手榴弹,爬上正在前进的坦克上面,把手榴弹扔进炮塔舱里,有的士兵在坦克冲过来时来不及躲避,干脆趴在地上,当坦克从头顶上驶过时,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与敌人的坦克同归于尽。

他们是真正的勇士,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显示着这个民族的勇气!

日本兵的第一次进攻被打退了。阵地上暂时一片安静,而这是最可怕的,因为它意味着对手正在积聚力量,随时都可能打破这种系在蜘蛛丝上一样的安静,随之出现的战斗会更加猛烈。

南京所有的地方都在和日军战斗着,整个天空都是血样的红。

最先被突破的是五十一师左翼的雨花台阵地。一千多名溃退下来的士兵突然出现在眼前,他们拼命地奔跑着,有些人枪丢了,有些人钢盔不见了。这是八十八师工兵营,几乎全是新兵,没有任何战斗经验。他们脸色发白,神情极度恐慌。没有军官,或者说怯懦的军官混在了士兵中,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漫过来,要越过五十一师阵地逃命。

当这些溃兵们冲到李茂才他们身边时,李茂才本能地拔出手枪,冲着天空开了一枪,大声地命令他们:“站住,回到阵地上去,日军已经被打退了,你们回去!”

他们惊慌地看着他,像一群绝望的无人带领的动物,四处张望着,结结巴巴巴地说:“鬼子兵来了,坦克,都是坦克!”

他们已经晕头转向,没有人听从李茂才的话。李茂才有些犹豫,他们来自另一支部队,双方并没有隶属关系,但如果让他们从这里过去,必然会影响自己的部队。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拦住他们。这些溃兵显然已经影响了阵地上的官兵,五十一师的官兵们把地上多余的枪支扔向那些丢掉武器的溃兵,怒气冲冲地朝他们叫着,让他们或者回去,或者就地阻击日军,甚至有的士兵打开了枪刺,摆出了武力制止他们的架势。双方僵持在那里。

事情突然变得不可收拾。日军的新一轮轰击开始了,当第一发炮弹划过空气的咝咝声传过来时,那些溃兵紧绷着的神经突然崩断了,他们中有人把枪举起来,开枪了。五十一师的官兵本能地也开始回击。李茂才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在地上,这都是抗战的兄弟啊,现在却自己打起自己来了。他忙制止着周围士兵停止射击,一边指挥他们卧倒躲避日军的炮火,他希望那些溃兵也能听从他的指挥,但什么用都没有,那些溃兵们还是向前猛地窜了出去。日军的炮火追着他们,在溃逃的士兵中爆炸,有时一发炮弹就炸到了四五个人,他们被爆炸的冲击波掀了起来,肢体四溅地落下来。他们已经发疯了,面孔扭曲变形,被恐惧所驱赶,盲目地奔窜着,没有人顾得突然倒在地上的兄弟,他们甚至踩着伤兵的身体徒劳地在弹雨中奔跑着,伤兵们大声的惨叫慢慢地变成了呻吟和含糊不清的哭泣……

李茂才看着这一切,肠胃翻滚着,感到一阵恶心、绝望和悲伤。这打的是什么仗啊,简直就是一场屠杀了。多么令人厌憎的战争,这些渴望活着的士兵们,这些可怜的人们,因为怯懦反而更快地扑上去拥抱了死神。渴望生存是人类的本性,如果和怯懦同行,死亡就紧随其后。真正的军人不会让怯懦控制自己的理智,他知道如何生存下来,也知道死亡不可避免时,如何让自己死得更有价值。这样的军人才是真正的勇士。

那些士兵消失了,有的被炮火撕成了碎片,有的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战场。作为军人,他们已经不存在了,一千多人就这么不见了。李茂才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可能只是一个开始,战争正在向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最后会成什么样子?他不敢再想下去了,抬起头来寻找着周围的士兵,他们正抱着脑袋趴在地上,躲避着日军的炮火。还好,没有人像那些溃兵一样失去理智。一切似乎都还在他的掌握中。

日军新一轮冲锋开始了。好了,令人屈辱的轰炸结束了,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双方展开肉搏,被日军猛烈的轰炸所激怒的国军士兵从几乎被炸成平地的战壕里冲出来,个个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脸上涂满汗水和尘土,只有两只血红的眼睛还在闪闪发光,每个人都杀气腾腾,带着愤怒和绝望扑向日军。所有的军人,无论是日本兵,还是国军士兵,在这个时刻,都成为了野兽,刺刀撞击着,手榴弹就在跟前爆炸着,血肉四溅,甚至敌我不分,见到一个人影就用刺刀捅过去,或者抡着枪托砸过去。一些国军士兵迎着日军的刺刀扑过去,在被敌人的刺刀捅进胸膛的同时,也把自己的刺刀捅进对方的身体内,还有的国军士兵甚至扔掉步枪,扑过去死死地抱着日本兵,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

日军的人数并不占优势,在狂怒的攻击下,他们不得不再次退了回去。一个日本兵被一具尸体绊倒了,他爬起来的时候,几个国军士兵端着枪冲了过来,他惊恐地举起了双手,但几把刺刀都捅了过去,日本兵倒在地上,他们仍旧大声地咒骂着,狠狠地捅着,几乎把他捅成了肉酱……

李茂才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如果放在从前,以他对军人这个职业的理解,他会很反感这种行为,他只是一个士兵,一个和他们一样活生生的会哭会笑的人,亲人正在家里翘首等着他平安回来,但他注定要在远离家乡的异国土地上烂掉。他没有制止那些士兵,相反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谁让你们到这个和你们没有一点关系的土地上来杀戮呢?谁让你们跟随着战争贩子们参与这场肮脏的战争呢?你们闯进别人的家里糟蹋着,就得接受你们这样死亡的命运。

李茂才低下头,在他脚下不远处,仰面躺着一个日本兵,他的身体被捅成了马蜂窝,就连脸上也有刺刀捅过的痕迹,他的双手伸着,眼睛死死地瞪着天空,就在他身边,却是一个被坦克辗碎的国军士兵的尸体,衣服碎片混在土里,被辗成两截的步枪还能看出是中正式的。还有一个日本兵双手抱着脑袋,也许在死亡的一刹那,他感受到了内心深处的恐惧,想保护住自己,但他的下身已经被手榴弹炸得稀烂,流出了肮脏的酱紫色的肠子。李茂才冷冷地看着这些悲惨的日军士兵的尸体,他们的母亲,那些远离这里的亲人,是否知道他们的孩子此刻正躺在异国冰冷的土地上?他们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年轻人送走了,最后得到一盒散发着战争臭味的白色粉末,或者是一小截手指,甚至只是一个军用水壶之类的遗物,战争如此残暴,他们为什么还要把他们的孩子送到这个陌生的贫穷的国家来杀戮呢?人类的生命真的就像蚂蚁一样卑微吗?也许就是几个疯子一样的政治家和战争狂人梦呓的想法,甚至可能就是一个脑袋不正常的家伙的煽动,他们就疯狂地投身到这场肮脏的战争中来了,让那些疯子任意摆布他们草一样的生命。是的,他们的亲人送他们出征时,会全家出动,没有离别的伤感,没有对可能到来的死亡的恐惧,相反会鼓励他们英勇战死,甚至叮嘱他们在被俘时要剖腹自杀,这就是日本人的伟大的母亲,一个把自己的儿子的生命看得比政治家的花言巧语还要轻微的母亲!这些可怜的儿子、丈夫和情人,他们穿着军装像蛆一样在战场上可怜地蠕动着,以为自己在进行一场伟大的圣战,实际上却毫无意义。他们的脑袋被清洗,像牲畜一样被赶上战场。每一个人都有一颗野兽一般的心,在他们眼里,有力量者就是正义者,他们所谓的力量就是武力,哪怕这武力是邪恶的。既然他们不怕死,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那就让他们在这场战争中死掉,然后腐烂吧。我们全力以赴地投入战争,是因为这场战争是别人强加给我们的。

李茂才回头看了看南京,在飞机大炮的轰炸下,整个城市已经成为一个荒芜的水泥钢筋废墟,一个散发着战争臭味的城市。南京肯定是保不住了,但战争仍然会继续打下去,如果这些日本兵不滚回自己的家里,他们必定会一个个地死在这个国家。李茂才有这个信心,这个民族的人也许是柔和的,是善良的,但同时也是坚强的,他们不喜欢战争,但从来也没有惧怕过战争。五千年的文明,她既然一直都没有被毁灭,那她就一定蕴藏着不可思议的能量,怎么可能会让这个弹丸之国的一群矮子们毁灭呢?

战争会遥遥无期地进行下去,胜利要用鲜血才能得到。前国军连长打量着周围,一滩滩鲜血缓缓地向着低洼的地方流淌,一会儿功夫就积成了一个鲜血水坑。士兵们穿着淌血的军装,疲惫地趴在地上,一脸茫然,对周围的尸体视而不见,正把全部精神集中起来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第一营连伤员在内,只剩下四十来人。李茂才很清楚,接下来的战斗会更残酷,他甚至都没把握能顶住日军的下一轮攻击了。他用目光抚摸着那些熟悉的士兵,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他决定趁着日军暂时还没发起新的进攻,迅速派王大猛、赵二狗赶去求援。他对援兵并不抱希望,每个部队打得都很苦,不可能会有多余的兵力。他只想让他们离开一会儿。日军说打就打了,他们两个都是老兵,个顶个,如果能避开一会儿,也许就能活下来。抗战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将来补充了新兵,还得靠这些老兵来带。这就是种子,给二连,给一营留颗种子吧。

两个人并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听说让他们去师部求援,立刻转身就走。刚走两步,李茂才叫住了他们,他决定把大老冯也派去。他已经当了二十多年兵了,收养了丢儿,也许打完这一仗就会离开部队了。他不应该死在这里。他年纪大了,能找一条活路就找一条活路吧。

大老冯看了看王大猛和赵二狗,又看了看李茂才,有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说:“连长,他们两个去不就行了?我不用去了吧。”

李茂才很严肃地绷起脸:“不行,敌人的炮火太猛了,你们三个人能有一个赶到师部就不错了。”

连长说的是实话,日军的炮火太猛烈了,根本没有前方后方之分,就是三个人,也不可能保证能全部都到达师部。三个人不再吭声,弯着腰飞快地跑走了。

李茂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好像交待完了所有的后事,再也没有什么牵挂了。他默默地看着剩下的四十来名士兵,他们趴在地上,脸上被炮火熏黑,看不出他们的表情,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到处张望。在烟雾弥漫的火光中,敌人随时都有可能突然冲出来。他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李茂才提起精神,让剩下的官兵抓紧时间补修工事,并命令把手榴弹集中起来让陈傻子使用。他还没有布置完,敌人又一轮攻击开始了,炮弹从头上飞过去,机枪子弹在头顶嚣张地叫着,抬不起头,也没法动弹。李茂才回头看了看南京城内,到处是呼啸的枪弹声和漫天的硝烟,几米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了,他已经不再指望硝烟中能冲出援军来了。整个阵地被日军的炮火轰击得遍体鳞伤,连一棵小草都找不到。第一营已经没有力量守住阵地了。李茂才掏出一支烟,狠狠地抽了两口,甩掉了烟屁股,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剩下的四十来名士兵,低低地说:“兄弟们,今天就是咱们拼死的时候了,把枪里的子弹全部打完,上好刺刀,准备和敌人肉搏!谁也不许自杀,要死就和敌人一起死,杀死一个敌人够本,杀死两个就是赚了!弟兄们,有没有拼死的决心?”

第一营的官兵一齐低低地吼道:“有!”

李茂才让大家先不要开枪,等到敌人距离三十多米时,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日军黑压压的钢盔时,几十个手榴弹一齐甩了出去。但日军仍然往上涌着,甚至能看到他们钢盔下面丑陋的脸了。枪里子弹打光了,李茂才大喊道:“兄弟们,上刺刀,冲上去和小日本干了!”士兵们打开刺刀,端着步枪,呐喊着扑向敌群。日军和国军混在一起,双方展开肉搏。阵地陷入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惨叫声,喊杀声。突然一团火光在李茂才面前一闪,那些弹片嘶叫着向他扑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倒了下去,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李茂才再醒过来的时候,阵地上只剩下了陈傻子一个人在闷着头厮杀着,身上脸上溅满鲜血,他根本就顾不得去擦一下,喉咙已经嘶哑了,但仍旧在喊着“杀杀杀”,挥舞着步枪和剩下的三四个日本兵搏斗着,一个日本兵的刺刀捅在他的肩上,他只是顿了一下,好像没有这回事一样,仍旧把手中的步枪抡向一个日本兵,照着他的脑袋狠狠地砸了过去……李茂才想站起来,却没有一点力气,他艰难地扭过头,地面上千疮百孔,到处是弹壳和刺刀、破烂的枪支,遍地敌我尸体,有些国军士兵死了,手还紧紧地攥着对方的脖子,有的嘴巴还死死地咬着敌人。李茂才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血管几乎要爆裂了,空气中的硝烟和血腥味几乎让他窒息:第一营的弟兄全部战死了,甚至连一个蠕动的伤兵都没有。

陈傻子仍旧在闷着头拼杀着,他刚刺倒了一个日本兵,另一个日本兵的刺刀捅进他的腰里。李茂才张开嘴巴想呼喊他,耳朵里嗡嗡地响着,根本就听不到自己喊了没有,喊了些什么。他愣愣地坐起来,大腿上正汩汩地流着鲜血。他把手放在上面,想堵住那些伤口,但那些滚烫的鲜血很快就渗过指缝,染红了整个手掌。突然,阵地上又冒出一片黑压压的钢盔,李茂才有点蒙了:敌人又上来了?完了,第一营完了,陈傻子完了,我也要完了。他刚要闭上眼睛,突然吃惊地看到那些戴着钢盔的部队端着枪向日军士兵捅去。他的脑袋有点不够用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缓缓地把眼睛向上抬了抬,接着就看见了那些士兵戴的钢盔上的青天白日帽徽,看到了青天白日帽徽下面王大猛那张熟悉的脸,还有大老冯……

那是三0六团一营三连一个姓曾的排长带着二十多名国军士兵上来了。陈傻子从日军士兵身上拔出步枪,他直起腰,吼了一声,瞪着血红的眼睛,向着那个曾排长捅过去。曾排长吃了一惊,忙用手里的步枪把陈傻子的刺刀格开,冲着他叫了起来:“陈傻子,你他妈的看看我是谁!”

陈傻子跌跌撞撞地站住了,听到那个排长的喊声,端着步枪呆呆地看着他,然后又扭头看了看周围那些国军士兵,突然嘴巴一裂就哭了起来,边哭边骂:“你们这帮怕死鬼,敌人攻上来了,你们都跑了,现在敌人全死了,你们又回来了!你们平常说什么杀敌报国,一打起来就跑了,你们太不要脸了!”

李茂才叹了口气,陈傻子杀红了眼,认错人了,他这是把曾排长他们当做第一营的兄弟了。

曾排长走到陈傻子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傻子,你不要骂了,你们一营的兄弟都是好样的,没有一个人逃跑,全部战死了。我是三0六团三连的。你们王班长、冯班长带来的援军,你看看,这不是你们王班长吗?”

他回头去找王大猛、大老冯,两人已经在给李茂才包扎腿上的伤口。李茂才挣扎着站了起来,刚一用力,一阵剧烈的疼痛真冲脑门,眼前金星乱闪,几乎要晕过去了。他咬了咬牙,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但什么也不能说了,嘴里只能发出咝咝声。

陈傻子并没有去找王大猛、大老冯,他慌慌地向四周张望,到处都是第一营官兵和敌人的尸体,整个阵地散发着刺鼻的硝烟味和血腥味。他跑到一个士兵尸体前,把他的头抬起来,放在膝盖上,用袖子给他擦去满脸的污血,哭着喊着那个士兵的名字:“陈小虎,是我啊,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陈傻子在阵地上来来回回地跑着,几乎把每个士兵的尸体都看了一遍,除了他们四个,第一营的确没有一个活着的了。陈傻子呜呜地哭着,在尸体堆里翻找着,看到一具尸体都要蹲下来呜呜地哭上一阵,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不知道是在骂日本鬼子还是骂那些兄弟怎么说死就死了。

他哭了一阵,跑到李茂才的跟前,大声地喊着:“连长,弟兄们都死了,都死了!”

李茂才的伤口疼得像里面钻满了蚂蚁,冷汗直流,身子不停地颤抖着。他死死地咬着牙,两眼茫然地瞪着天空,心里充满悲愤:二连的兄弟们都死了,第一营的兄弟也死了,都死了,老天,为什么不让我也死了呢?

他看了看浑身都是鲜血的陈傻子,喘着气,艰难地说:“你,你把伤口处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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